人生易老

下乡五十五周年纪念集
（旧作二十首）
记宿舍漏雨
余下乡之初，秋逢连阴雨，夜间宿舍漏水，衣被皆湿，甚为狼狈，苦中作乐，强赋打油。今日读来，倍觉亲切，略加修改重录。
茅棚最怕连阴雨，未见云开已近旬。但摆梢盆承雨水，难寻干草作炊薪。
空嗟炕席无干处，欲念交亲枉费神。政失无常荒蛮地，知漏偏成宇下人。
注：汉代政论家王充《论衡》中有“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句。
写于一九六四年秋
水中收高粱（三首）
（一）背粱
南洼渍涝高粱熟，泽中忙收泛小舟。一段麻绳栓臂上，千钧重负压心头。
淤泥坎坷蹒跚步，积水汪洋进退愁。往返多遭天未暗，唯求队长令工收。
（二）伤脚
高粱有茬利还稠，剑海穿行使我忧。几滴血鲜红谁见，寻常小事白自流。
初尝劳作方伊始，已入农桑岂尽头。未练心红先破脚，轻伤请假自蒙羞。
（三）赶船
泽里运输车改船，人疲畜困步行艰。舟装重载牛偷懒，你慢扬蹄我挞鞭。
草料驱君劳苦役，食衣迫我事农田。乡愁暂忘征途远，一黑一明算一天。
——为记1964年秋收事写
一九六五年
赶驴粑机耕地
机耕细作五铧犁，重粑精平一匹驴。地天广阔心高远，陇亩坑洼地软疏。
沙起风来尘漫漫，人疲畜乏喘嘘嘘。三遭过后惊回首，坎坎沟沟竟似初。
写于一九六五年初春
拾粪
开门拂晓仰星空，细找沿途沐冷风。墙角渠边三次获，人遗狗剩一筐充。
情痴已忘分香臭，意着勤思立战功。举国高标闻大寨，积肥众手盼年丰。
写于1965年，时正农业学大寨，号召义务积肥。
推碾子
果腹磨粮推碾棍，毛驴换做实心人。世如碾道周还始，米似时光渐化尘。
反复盘旋消大志，晨昏劳作伐心身。五洲四海无关我，晚饭唯知粥最亲。
——写于1965年

挑水
记录1966年春在村砖窑场挑水闷窑(烧青砖需用水浸)略加修改，供一笑。
不浸青砖怎出窑，凭担取水路迢迢。变砖色用千担水，挣饭钱需百折腰。
日夜辛勤双脚踏，古今苦难一肩挑。休言屋上全无瓦，大任难临骨已劳。
脱坯
下乡第二年初春，为生产队盖猪圈、马棚及知青宿舍脱坯。我有描写当时劳动顺口溜一首，今日读来有趣，故改做劣质律诗(用四支韵)。
欲盖新房人盼早，春归日暖冻全开。三江我取泉成介，百草君掺土做材。
只靠一掀模已满，全凭两手抹平来。马棚猪圈知青屋，此处源源出好坯。
1966年春作
修改于二00九年八月
耪地
梦醒清晨钟紧敲，荷锄随队路迢迢。当头烈日身缠火，热汗浸衣口早焦。
处处生苗皆长草，时时锄草误伤苗。群雄往昔勤屠鹿，涉及无辜岂肯饶。
一九六六年作
一九六七年
锄禾遇雨
——记耪地遇暴雨
烈日当头欲耪禾，东方忽现黑云多。沉雷几响天随暗，电闪破空雨似沱。
衣不再干身淌水，地无浮土路成河。还惭舍下干柴少，午饭如何飨灶锅。
                      作于一九六七年
轧场
草帽遮头挡日光，高声吆喝手提缰。转圈轧麦驴蒙眼，执意支农我下乡。
似火晴空时恨短，如磐锻炼路犹长。平心只念身前事，颗粒唯求尽归仓。
原作于1967年记赶驴轧麦事

一九六八年
喂猪二首
（一）
糠麸糟粕百料齐，猪倌槽前替猪饥。一瓢在手均肥瘦，万众归心拱地皮。
喜看六畜豚居首，惊闻五类右最低1。痴心未红且须练，老趼满掌堪自欺。
（二）
四更煮料犹恐迟，天明正是喂猪时。母猪哺雏雏吮母，知青锻炼炼无知。
三餐五谷言大志，六欲七情曰小资。任重道远再教育，目不识丁是吾师。
1.地、富、反、坏、右当时被称为“黑五类”，右居末席。
写与1968年
一九七一年
赶车四首
（一）夜行（词韵）
一掷长鞭震夜空，乡间旷野面寒风。友朋只剩三羸马，驭手曾归六艺功。
草料驱君行苦役，衣食迫我事桑农。心知驿站行程远，回望红霞出自东。
（二）闯坡
载重坡斜路不宽，笼头理罢再查鞍。扬鞭举手人高喊，奋起翻蹄马撒欢。
小憩堤旁骝尚喘，回看坡底胆犹寒。人言世事难如意，窃喜平安度此关。
（三）误车
雨后乡间径满泥，提缰挽套步迟疑。登辕望路鞭虚晃，遇坎遭沟马失蹄。
力竭声嘶呼喊哑，车轮坐稳泰山齐。石沙卸尽方脱陷，头绕蚊虫日落西。
（四）住店
人疲马乏腹中饥，客栈遥看马步迟。店主殷勤忙接待，车倌劳累不推辞。
他依火炕纵情侃，我借油灯捉虱痴。驭手人言如县令*，今朝投宿我方知。
*农谚有“车豁子进店，胜过知县”一说
写于1971年，时为插队知青，偶做车倌
夜读习诗
半间马厩做书房，攻读时闻草料香。
坐对孤灯寒夜冷，新诗偶得也痴狂。
写于一九七二年
医牛 插队忆旧系列6
犍牛停倒嚼，久卧首难扬。滞食拥瘤胃，行医润大肠。
麻油充药引，使佐配硝黄。午夜吞汤剂，清晨耙地忙。
注：倒嚼指牛羊反刍
1972年余为兽医，今偶忆医牛事。